每当别人说起自己年少的顽皮时光,我都会安静地在一旁听,而每当别人问起我儿时的记忆,我也只是低头不语,这段记忆我想独自一人品尝。
那时候每天都有自己的任务——找鸡草,这是外婆定的。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背上自己的小篮子,跟着外公去乡间找鸡草。多半是我玩,外公忙。跟在外公身后,很安全。他会小心翼翼地帮我探路,把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摘给我看。偶尔会发现外公走过的路还藏着鸡草,就赶紧割下来,跑去邀功,说外公老了,都看不见了。外公笑笑,答道幸亏带了你。也因此感觉自己背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,就是帮外公找遗留的鸡草,觉得外公离开了我不行,我是他的眼睛。等到长大了,才明白那是外公特意留给我发现的,我说什么都只应声,从来都不反对,成全我的任性。
外婆会在家等我们,我们回家的时候她都做熟了饭,平均每天一个鸡蛋,都是最先挑给我,说是鸡蛋营养好,多吃长身体。我常常疑惑既然营养好,那外婆为什么不吃呢?外公看出了我的心思,会说外婆不喜欢太油腻。那时候常常会把外婆给的鸡蛋藏在碗底下,等吃完了鸡蛋才出来,就会挑给外婆,“我吃饱了,不想吃鸡蛋!”她常常会边吃鸡蛋边埋怨,你的口福都让别人吃了。可我如此欣喜,我宁愿我所有的口福都让外婆吃掉。
夏天的时候,没有蚊香,没有电蚊拍,只能在第二天看到被蚊子叮的包,一边嘀咕一边安静地等外婆涂清凉油。外婆红肿的地方比我还多,却从来不涂清凉油,肯定很痒很难受。自那以后,我常常会在外婆帮我盖好被子的时候故意露出胳臂和腿,想让蚊子都来咬我,而不去咬外婆。第二天常常听到外婆在嘀咕,这孩子晚上睡觉怎么这么调皮。而我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疙瘩,会无比幸福。整个夏天就只有外婆和外公不高兴,我想蚊子和我都是幸福的。
外婆常常会讲故事给我,没有白雪公主,没有丑小鸭。只有对面的小孩不听话挨打了,她总能把一个小小的事情讲得像一个神话,然后我就睡着了。她也常常告诉我不许怪爸爸妈妈不来看我,他们只是很忙,他们是爱我的。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爱我,可我发誓,我一点都不怪他们,我喜欢这里,这里才是我的天堂。
邻居的孩子都不和我玩,觉得和我玩很闷,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玩都可以玩的很安静。我不孤独,因为我有自己的王国,外公是我的骑士,他会帮我,让我爬上门前那棵老槐树,虽然事后会被外婆训,可我依然乐此不疲。说是训,其实是外婆等我睡着埋怨外公,她一点都舍不得说我,偷偷地看到外公不说话,心里很难过,我想我再也不要爬树了。于是在每次外公问我想不想爬树的时候,会很讨厌地说不爬了,因为有虫子。然后和外公坐在树底下,看着他拿狗尾巴草给我编兔子。我想编兔子的外公是最可爱的,像是回到了他小时候,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手在绕,不一会儿,几个小兔子就编好了。每次都夸外公好厉害,他也只是笑,不说话,继续编。我嚷着要学,可当外公教我的时候,我却从来不认真学,我只想看到外公认真的孩子气的表情,那个时候他是最快乐的。
我常常会夸外公做的饭好吃,外婆不高兴,一个老头子做的饭有什么好吃的。我便开始夸要不是外婆当帮手,哪有这么好吃的饭,外婆也只是笑,不再说话了。有一次问外婆她叫什么名字,她便作势要打我,小孩子家家的,没大没小了。我赶紧跑到外公身后,拉着外公的衣角,希望从他那里知道答案,外公小声说,“兰”。以至于后来初次看到“蕙质兰心”这个词时,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外婆。
七岁那年,我被带回家。临走的时候又哭又闹,抓着外公的手,那是外公第一次没有抓紧我的手,我就被拉着上了车。我临走的时候外婆没有看我,外公只是站着,看着我上了车,离他越来越远。从那以后很长时间,就不再说话了。外公常常会特意拿些包子馒头坐两个小时的车偷偷来看我,也只能等到晚上我睡着,我常常会装作睡着了,他看我睡着了,才会坐在我旁边,为我掖好被角,看看我,又走了。他以为我不知道,可是尝着那些熟悉的味道,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来过,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害怕我看见他之后又会大哭大闹呢。我不再闹,不再任性了,因为我想要长大。
现在我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些遥远却清晰的日子,更加懂得他们对我的疼爱。他们尽力给我一个没有爸爸妈妈陪伴却依然完整的童年,尽力让我正常地成长,所幸的是,我终于懂得了他们的良苦用心。终于在再次看到他们,会像小时候一样跑过去,说很想很想他们。外婆会笑着说,“我今天特意做了好吃的给你,快进来。”而外公会摸摸我的头,说我终于长大了。
我看到那个小女孩在走了很远之后,依然转过来看着冰糖葫芦。随即恢复欢快的表情,跑到老人的身边,拉起了她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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