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初五的艾蒿叶
王 贺
五月初五这天，天仿佛亮得特别早，吴婶觉得好像没睡多大会儿，就听见窗下的鸡开始“喔喔”地打鸣了。她连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翻了一下身，禁不住“哟”了一声。为了能赶在今天能去县城儿子家，又不耽搁地里的活，她和老伴俩起早贪晚地干，两天就把八亩地铲完了。活干完了，人也累瘫了，歇了一宿，还感到腰酸臂痛。她叹了口气：“老了！”咬了咬牙，挺身起来，看了看窗外，天刚放亮儿，不远处还黑蒙蒙的。她下地洗了把脸，拎起一把镰刀，出门向村东走去。
路上静悄悄的，吴婶的心却很不平静，吴婶的儿子祥子前几年考上了大学，毕业后分到县城，在卫生局里当了一个什么科长，媳妇是医院的护士，也满漂亮的，去年又添了个小孙子，还乔迁了新楼。按理说，一切都挺如意的，可让吴婶不满的是，儿子回家的次数逐年减少。开始工作时，几乎每个月都能回来二三次，后来处对象时，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。等到结婚以后，就更少了，有时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，更让吴婶伤心的是，儿子媳妇回来总是找借口不在家住，尤其是媳妇，不是说晚上值班，就说怕小偷撬门，再不就说电褥子的插头忘了拔怕失火，唉------
不知不觉中，已经到了东山大片地头，天已经亮了许多。吴婶收住了思绪，顺着垄沟向地当腰的“水流沟”走去，这片地，属于山坡地，坡度很大，雨季时山水下流，便在当中的低洼处，冲出了一道沟，年复一年，沟子越冲越深，走不了犁杖，种不成庄稼，自然也就成了野草、野菜滋生的宝地，许多稀有的野菜如小根蒜、苣荬菜、柳蒿芽等，在这里都能觅到。十几天前还是铲头遍地的时候，吴婶发现这里长着十来棵艾蒿，令她十分惊喜，因为乡下有这样一种说法，用五月初五的艾蒿搓一搓身子，一年不遭蚊虫咬。这些年，由于除草剂的使用，地里已经很少见到这些野草了，所以吴婶就一直留意着这十来棵艾蒿，几乎每天都来看一趟，生怕别人踩坏、弄死。她要留着，留到过端午节时采下，给城里的儿子一家送去。眼下，这些艾蒿已长有半尺多高，干粗叶茂，用手一碰，一股淡淡的、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，刚才心中的不快已被这香气冲淡。她连忙俯下身，用刀头将根部的土松动一番，再轻轻地将它们拔起，抖净根须上的土，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起。
她忙三火四地赶回家，天已大亮，老伴已将饭做好，她匆匆地吃了点，就连忙到仓房里，一口气从缸里捞了一百个咸鸭蛋，用纸包好，摆放到一个大帆布包里，换了身衣服，小跑似的往公路上赶去，也不管有座没座的，就挤上了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。
车上十分拥挤，转个身都很费劲，她自己不在乎，生怕挤打了鸭蛋，更怕弄折了艾蒿。好歹算到了站。下了车，她顾不得一路上的颠簸、劳累，脚下生风，没多会儿，就到了了儿子家楼门口。她停住了脚步，拭了拭头上的汗，才抬手敲了门。开门的是媳妇，祥子上班去了。换好拖鞋，吴婶就抱起刚满周岁的孙子又亲又哄，逗得孙子咯咯直乐。祖孙俩亲热了一阵。吴婶才想起今天来的主要目地。便连忙放下孩子，将帆布包打开，对媳妇说：“这是咸鸭蛋，腌一个多月了，现在吃正好，你们留着吃吧！今年鸭子少，就五只，我攒了一个月------”“留着你和我爸俩吃呗！养这些东西也怪不容易的。”媳妇笑着说。吴婶又将那捆艾蒿拿在手上，对媳妇说：“这是我今儿早上刚采着的艾蒿！人们都有说这东西管用，用它搓搓身子一年不招蚊子，我就------”还没等她说完，媳妇又笑了：“哎呀！这可是稀罕物，昨天我就在市场门口看到几个乡下人在卖这玩艺！还真有些人在买，以前听我妈说这玩意能治受风呢！”吴婶连忙说：“他们卖的都是水蒿子，不好使，这是纯艾蒿，管用着呢！”祥子媳妇接过艾蒿说：“嘻！留着，等祥子回来晚上一起用，要真好使呀，今年就把蚊香、花露水钱给省下了。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。吴婶叮嘱媳妇把艾蒿根放在水里面，免得时间长了叶子就蔫巴，媳妇痛快地答应着进了厨房。
从厨房出来，媳妇就张罗着要去买菜，吴婶连忙阻止。她根本就不想在儿子家吃饭，并不是怕他们破费，而是担心媳妇嫌弃自己脏，怀疑自己有传染病什么的，筷子和碗用完了没法整。唉------，城里长大的，又是行医的，也难怪。于是，吴婶就借口家里活计忙，得赶回去，吃饭就赶不上车了，就亲了亲孙子起身出门，媳妇送出门外，吴婶担心孩子摔着，硬是把她推回屋里，自己走下楼梯。
出了楼道口没几步，就听身后“扑”的一声，声音不大，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，她下意识地回头，发现那束艾蒿落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，抬头向上一望，祥子媳妇的身影在阳台上一闪不见了，吴婶浑身一颤，心仿佛从火盆中一下掉进冰窟窿里；又像被当头击了一棒，眼前一阵发黑，她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了几步，蹲下身拣起了那束艾蒿，用手轻轻地拂去了叶面上的灰土，两行昏花的泪水夺眶而出，一滴一滴地，滴落在艾蒿那翠绿的叶片上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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