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程

2024-02-29   来源:初中状物
郭一诺
高铁上,塞着耳机的梁思安懒散得靠在座位上。
窗外,树木和房屋正向后呼啸着、飞逝着;而窗内,往日里玩命狂飙的时间,此刻竟忽然间放慢了脚步,在她的脸上拼凑起各种忽明忽暗的图案来。
此次出行,父母并没有陪伴,初中三年,高中三年,这么轻松的时间还真是少见。握着手里通往上海的车票,就像拿到了打开世界的万能钥匙。思安回想起几天前与父母吵架时的情景,嘴角不觉撇了撇——她做梦都想独自去上海,父母却还当她是小孩儿,想一同前去,心高气盛的思安,三番五次争吵才换得此次独行的机会。她无比珍惜这谨小慎微的自由。
列车很快到了下一站,上来的人稀稀落落。在新上车的队伍最后面,一个头裹红色海盗巾、带着大黑太阳镜的大叔慢慢吞吞地上了车。“啊?这造型也太过了吧!这大热的天,这行头,演海盗吗?杰克·斯派洛船长?”“嗯嗯,还真像!”思安被自己夸张的联想力吓到了,差点笑出来。旅客们来回顾盼地找座位,放行李,一阵小小的骚然,思安可没心思看他们,她的心已经跟着加速的列车起飞了。
到达上海已是傍晚,同行的人一哄而散,都成了彼此记忆中的尘埃。出了车站,思安正打量着四周寻找餐厅时,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手机铃声,“我曾经问个不休,你何时跟我走,可你却总是笑我,一无所有……”不禁嘀咕:没想到大都市里的人也用和老爸一样的老古董手机,然后甩开大步,一头扎进了喧杂的人群深处。
坐在外边的长椅上,从小城市来的思安兴致勃勃,霓虹闪烁、衣香鬓影,空气里到处都有迷人的味道,思安的双眸被这热情丰盛的夜色点亮。
她畅想着未来会有多么的美好,也想象着自己会坐在某个高楼里去做个高管,虽然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市里考上了普通大学的普通女孩。
“生煎出锅喽!”路旁门店里传来的声音把思安的思绪抻了回来,她从长椅上弹起身,挤过人群就要掏钱买生煎,“嗯?”背部感到意外的轻盈,使劲向背后摸去,“呀,我包呢?”想起自己刚才坐过的长椅,思安惊得一身冷汗,不顾一切地冲了回去,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的黑背包还静静地躺在那里。“万幸万幸,哈哈!要是包丢了,那可惨了,我还真是个幸运的小福星呀。”她偷偷地呼出一口气,捏了捏她的小金库,开开心心的拿着钱去买生煎了。
大城市的包容就是让人觉得踏实,“我曾经问个不休,你何时跟我走,可你却总是笑我,一无所有……”另一条长椅上,一人伴随着同一曲老旧的手机铃声,正秃噜秃噜地吃着一份凉皮。她想,倘若此刻爸爸在这里,听到自己喜欢的旋律,应该也不会局促不安了吧。
几天过后,一路有惊无险玩得不亦乐乎的梁思安,站在火车站检票口,拍着圆圆的肚子和瘪瘪的钱包,准备登上回家的火车,看见了生煎的招牌又跑去买生煎。对自己首次一个人的旅程,思安表示比较满意,除了一些可忽略的小插曲。
当思安终于回到自己家乡的六层小楼时,轻呼一口气,走进熟悉的家。妈妈一见思安,双手捧着思安的双肩,好一阵端详:“哎呀,这几天没见怎么瘦成这样!玩得怎么样啊?”“还…行,妈。”
思安轻轻从妈妈的双臂里抽出身,自顾自地开始整理包,把自己买的“战利品”都掏了出来,正得意地向妈妈介绍,爸爸从卧室里走了出来,思安抬头叫了声“爸”,就又不停地讲。不过,思安觉得妈妈听得有点心不在焉,爸爸则眼皮半耷着,一屁股陷进沙发里,缓缓吐出一句:“安安回来啦!快坐下歇会儿。”思安看到临行前专制的老爸这副模样,跟自己独闯上海滩的雄赳赳对比鲜明,不禁又大大地得意起来:“爸,你们净瞎操心,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嘛?”“唔。我女儿真是长大啦!爸爸以后就更省心啦!”爸爸头一歪,眯缝着眼睛地盯着思安笑。
读大学、工作、恋爱、结婚,梁思安一路风风火火,她一直觉得,上海滩的那个说走就走的姑娘,一直就在眼前,陪着她无畏地在这个世界展开一段段奇遇。
时光易老,人生无常,刚刚被思安打趣成“到站退休”的爸爸,突然就去世了。柔弱的妈妈一下子像是被抽掉了脊梁,什么也说不出,什么也做不了。于是,沉静而悲壮的思安代替妈妈操持了所有的后事,是啊,爸爸的安安早就长大了。没有爸爸日子,她会照顾好妈妈和自己。
夜阑人静,思安在床头整理爸爸的衣服,一件件、一幕幕,都印着爸爸走过岁月,思安仔细地叠好、打包……“等等,这是什么?”
一条红色的海盗巾!
“这是……”思安蓦然想起多年前的火车站、裹得严严实实可笑的“杰克·斯派洛船长”……思安一下定住了,她全明白了,驰骋在迷人的夏季,这是“专制”的爸爸最紧张的一段旅程,也该是他最骄傲的旅程……
悲欢枯荣,生死离合。泪眼婆娑的思安又看到了那趟列车,车窗外的世界依然变换着丰富的表情。车窗内的她,塞着耳机,闭目靠在座位上,不敢睁开。
她想去世界的尽头,找回她的杰克·斯派洛船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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